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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要說這輩子有什麼遺憾的事,那就是無緣讓父親挽著我的手走過紅毯,我的兩個孩子從來沒有機會叫一聲 "阿公"。

吃過粽子之後,父親的祭日就不遠了。那年端午節前父親確診肺癌住進了醫院,家裡因為父親突然入院搞得全亂了步調,粽子當然是不會包了,阿姨好心送來一串給我們過節,媽媽囑我去醫院照顧父親的時候帶一個去醫院當午餐吃。父親最初被安排住進隔離病房,我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嚐到人生最苦澀的一個粽子。

一年多之後,父親在弟弟的婚禮3天後離開人世,那些讓他難以承受的病痛、化療、打針吃藥再也與他無關了。

頭幾年我常不太願意去回想父親的點滴,因為那會讓我陷入無邊而巨大的哀傷,尤其夜深人靜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,那每每讓我哭到無法自抑,難以成眠。我無法忘記第一次去病房看他時,他驚恐、無助的眼神。

父親那一輩是人稱"老芋仔"、逐漸凋零的老兵,在我看來那是最辛酸、最無奈的一群人,小小年紀被迫離開了家,飄飄盪盪最後落腳在一個從來沒聽過的地方,不知何日是歸期。記得當父親第一次收到消息得知他的媽媽已不在人世,他在家裡焚香祭拜燒紙錢,臉上老淚縱橫。

也許是老來得子,也許是因為長年離家在外工作,父親真正與我們長時間相處是在我考大學那年他退休之後,在那之前其實我們跟他是不那麼熟的。記得國中的時候有一次他在家裡和朋友吃飯,幾杯酒後對著朋友吐露心聲,說他的大女兒被選入學校樂隊、二女兒演講比賽得第一名… 叨叨唸著說他的小孩讓他好光榮啊… 在旁邊的我心想,喔拜託!這種小事也拿出來講,好丟臉喔。

考大學前的那個暑假,我整日泡在圖書館裡直到晚餐時間才回家,退休的父親每天早上也跑圖書館,吹冷氣看完圖書館所有報紙,然後去市場買菜。有次他心血來潮,要離開之前跑上來問我晚餐想吃什麼菜,旁邊滿滿都是在讀書的人,我小小聲回答"隨便都可以",聽力已經不太好的他提高音量又問 "我說,晚餐想吃什麼菜?" 當下讓我糗得想躲在桌子下。

當時少不更事,哪裡能體會和孩子沒有什麼交集的老爸爸多麼渴望為孩子做些什麼、甚至只是說說話。

父親唯一一次出國旅遊,是我帶他去的義大利。本來是想要帶媽媽去自助旅行,但媽媽考慮到請長假對同事不好意思而拒絕了我,我轉頭隨口問父親,爸那你要不要去?沒想到熱愛歷史地理的父親爽快答應了;考慮到父親體力,只好找了一個團跟。同團的人紛紛說,哇! 很少看到女兒帶爸爸出國的… 殊不知父親有苦難言。生來帶著一個吃米飯不敢吃奶製品或生冷食物的胃,頭幾天的義大利菜讓他舉箸維艱,有時甚至一整餐只吃乾麵包,我甚至還得飯後帶他去找商店買東西吃。

遊歐習慣自助旅行的我,第一次跟團總想跟在導遊身邊聽清楚導遊的講解,無奈爸爸走不快,老是落在隊伍的最最後面,每每讓我急得沒給好臉色看。後來回家他偷偷跟媽媽說,再也不敢跟我出國旅行了,苦啊!  如今我自己晚婚晚生,將來被兒子們不耐煩的報應,恐怕也是指日可待吧…

我常想,如果當年爸爸離去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、孩子,我是不是能比較快從失去父親的痛裡走出來?因為看著小孩總是讓人覺得有面對一切的勇氣。生命像潮水一樣一波波來,又一波波消散,多麼希望自己能有看破生死的豁達智慧,無奈今天深夜裡想起了爸爸,我再度像5年前一樣,讓重重悲傷包圍到無法掙脫,無法入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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